※此篇為新章。
※為那一年的夏天,降雪-日野篇-另一版本。
“從很早開始,我就是個身體不好的孩子。一年之中,在床上度過的時間比同年紀的普通孩子還要多。就算朋友嚷嚷羨慕這樣的我,除了苦笑我也給不出其他答案。很難解釋清楚,光是患得一個感冒,恐怕都會引起很嚴重的感染。
也因為我在床上度過的時光是如此漫長和頻繁,母親拿了本簿子希望我開始紀律起每天大大小小的瑣事。所以…親愛的日記,這是我第一次和你的相遇。我叫做神田遙,過了這個冬天,我就滿十二歲了。從春天開始,我和昭就是初中生了。”
有著櫻色封面的筆記本上被寫著“日記”兩字,署名者正是仁的母親。剛開始日野對日記的存在充滿狐疑。趁著夜深人靜的時間,日野獨自前往放置著遙夫人牌位的房間。
房裡除了淡雅的線香味之外,還有鮮花的味道。直到今日,重臣仍在每日早晨為他的妻子上柱香。並且換上早晨讓佣人摘取的花束。依照季節的不同,春天是櫻枝、夏季是紫陽花、秋季又會換成一輪菊,最後冬天則是椿。芍藥卻是一次也沒出現過,或許是芍藥為雪祭的主要裝飾花卉,重臣刻意避嫌的關係。
日野點燃牌位一旁的蠟燭,上了線香後,雙手合十。供桌上已逝去的遙的相片,臉上帶著和記憶中吻合的恬靜笑容。日野感到一絲的罪惡,並不是因為自己要去窺探他人的隱私,而是…。
『抱歉,明明說過要我好好照顧仁,我還是…輸給自己的慾望…』
將仁的意願拋在一旁,肆虐的發洩長年累積下的抑鬱。雖有愧疚感,日野仍不後悔自己的行為。唯有透過這方式,才能破壞現況,重新築構新的道路。
重臣並沒有將他過世的妻子日記給處理,反而慎重的保存下來。日野輕翻起的二頁,遙夫人的字體相當秀氣,淡色的毛筆字有些地方已經暈開。好在保存得宜,閱讀起來並沒有困難。
“今天昭帶給我山百合,說是在山裡採來的。自小昭就與我不同,早我十分鐘出身的她身體非常好。我很羨慕她,昭時常和月隱家的信子或是咲到處去玩。有時去山,有時在河邊。但我不埋怨她,因為她總是沒忘記我。只要我臥床的日子,她總是會帶小禮物來看我。和我說些今天發生的事情。
但今天有些不同,山百合其實是松下家的重臣為她採的。昭笑得比平時還要燦爛。我也為她高興。昭直說希望有天能嫁給他。我也真心希望總有一天昭能得到她的幸福。只要她幸福,就算我死掉了,也是幸福的。
昭卻說我總是把事情想得太悲觀,總有一天身體會好轉的。到時能跑能跳,也能談戀愛。笑得有如夏季花朵的她,第一次我感覺我們雖是雙生子,卻是個別的兩人。”
日記裡寫滿了許多瑣事,雖然是遙的日記,但描述著昭的部分卻出奇的多。在遙的描寫下,昭是個活潑並且好動的孩子。遙總是羨慕她每天的生活。而對於自己總是在被褥中度日,高燒和咳嗽永遠離不開她。
遙和昭是神田家的雙生子,重臣原本是松下家的孩子。日野不曾想過,重臣原本並不是神田家的人。如果這就是重臣為何如此強調神田家傳統和繼承的原因,那麼重臣絕不會如平雄所說能改變皆守家地位而動。
“我好幾天沒辦法寫日記了,原諒我。
不小心在學校上課到一半昏倒,好不容易能去學校的…結果一醒來已經過了三天。身體才有些好轉卻立刻寫起日記的我被昭嘲笑了。
明明已經快要期中考,她卻一派輕鬆的模樣。我卻不知從哪裡追起作業。但母親和父親的表情卻有些陰鬱。”
“母親今天很慎重地問我:『妳願意離開白屑村去城裡長期治療嗎?』
似乎是爸爸找到了很好的醫生,但醫生似乎是在城裡。母親的表情非常煩惱,她不想我離開。也不覺得城裡的醫生會比村裡高明去哪。昭卻是一臉興奮的模樣,直說著好羨慕。她也想去。當然,昭的央求被父親拒絕了。
總是生病的我,是這個家最沒用的人。城裡的醫生能讓我變得和昭一樣健康嗎?”
“我考慮了一個晚上,決定還是去城裡接受治療。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好轉。但…我也想像昭一樣身體健康。能進山或是河邊玩耍。也不怕被冰涼的河水弄得全身濕。就算爬樹只是會被責罵,而不是換來母親的眼淚。”
“離開家的那天早上,昭和重臣也來送我。兩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對的樣子。看的我有些生悶氣,就算昭和我告別,我也不想回話。坐在一旁,陪伴我去城裡接受治療的母親笑著我。直說以後會讓我嫁給比重臣更好的對象。我並不是喜歡重臣,只是對於談戀愛的昭有些寂寞。這些話我卻不知道怎麼和母親解釋。
而一直在家裡幫忙的平雄也來了,他站在人群的後方。但身材高大的平雄還是相當顯眼。我不小心脫口而出不要嫁給鬼就好的話。母親表情有些僵硬,但她很快就回應我:『父親不會做這種決定的』。
兩年後就是雪祭了。回想起小時候觀禮時,娟子阿姨穿著白色的巫子服,就如同白無垢一般漂亮。當年,我問母親說:『我也要成為巫子嗎?』
母親當時的表情就如同現在一樣。
最後母親在公車上用著細小的聲音說了:『所以妳父親才要讓妳逃出去…但昭就…』
那句話的意思,我真的不了解。昭必須留在村子裡?”
“中途我因為車程過長而陷入淺眠之中,我夢到自己穿著像是白無垢的巫子服走入神殿,神殿裡十分的黑,僅僅只有蠟燭點綴著微光。中間有著四面的格子戶圍成的籠子,它被漆成了赤色。裡頭放著了被褥。
而帶著鬼面具的男人將我推入籠中,強壓在我身上。他不發一語的粗魯對待著我。我只能一直哭喊,卻沒人出面。我看著神殿外黑夜轉作白日、白日再轉成黑夜。
我的身下沾滿了鮮血,喊到聲嘶力竭,足足七個夜晚。
我被這個夢境嚇醒,母親也因我的哭聲而醒來。我低頭發現穿在身上的白色棉質褲滲出暗沉的紅色。顧不得他人的我大叫了出來。母親急忙的安撫著我,不斷在我耳邊說:『那只是經血,妳只是成為女人了。不會出事的、不會出事的。』”
日野稍微停下了翻頁的動作。感覺自己耳後有些燥熱。這是屬於遙夫人的隱私,自己果然不該看這些內容。但唯有這部分有提到父親平雄,少女的生嫩文筆自然流露出對皆守一族的厭惡。
之後的內容多半和治療有關,以及城裡與村中的不同。遙夫人的筆跡一天比一天還有力。離開白屑村後,從毛筆換成了鋼筆。她轉進了當地的女子中學。也越來越少發燒,甚至交上了許多朋友。遙夫人書寫的內容不像剛開始般的陰鬱,轉而增多了許多繽紛的色彩。
日野這些部分盡量快速略過,因為盡是些既私人又不著重點的記事。直到好幾十頁後,他這才停下翻頁的動作。遙夫人接到了村裡來的電話…
“我接到了白屑村的電話,要我趕快回家。睽違四年的白屑村…
…兩年前母親就先返回村裡,讓我寄住在阿姨家。將近兩年不用再服藥的我,母親很放心的回去。那時我問她:是回去幫忙雪祭嗎?她沒回答。只要我好好念書,別給阿姨添麻煩。
當時我總是和朋友一起去博覽會觀禮,沒多想就讓母親一人返鄉了。和昭的通信也差不多是在那時候斷的。回想起來自己充滿了罪惡感。
昭…我直到在母親電話裡才知道,兩年前雪祭的巫子是昭。電話裡母親哭著,話說的不清楚,內容卻多到讓我感到尾椎發涼。
我直到這時才知道雪祭不是只為了祈求豐收。巫子必須像千年一樣獻給鬼…成為鬼的新娘…母親說昭懷孕了兩年,孩子卻生不下來。肚子鼓得和小山丘一樣。她沒有嫁給她思慕的重臣…”
“回到家後母親蠟黃的臉讓她蒼老的像是半百老人,父親也是。過去,我一直幻想著我重新回來時的景象。昭和重臣結婚,笑盈盈地抱著寶寶和我打招呼。原以為我會念完大學才回到這個家,現在我只能暫時辦休學。
但我也顧不得這些雜事,上前詢問母親關於昭的狀態。父親責備她不該讓我知道,母親卻哭泣著訴說:『自己再也受不了了,昭太可憐。再不告訴遙,她會見不到自己姊姊的最後一面。』
我想見昭,父親在我再三請求後。這才同意讓我見她。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家主屋有著這麼深的地道。父親說當初是為了躲避戰爭的空襲才建造的。可腐朽的木頭告訴我絕不是這麼近期的事情。父親竟然讓昭待在這麼黑暗的地牢裡生產。我不原諒他!我絕不原諒他!
『孩子已經出生了,是對雙生子。』一邊走著時父親低聲說著。他像是難耐沉默的氣氛說著:『平雄也很著急,他說皆守家一直來秉持著傳一子的習慣。可他實在沒辦法殺害自己的孩子。最後決定讓其中一個孩子當作月隱家的孩子。』
『另外一個孩子昭不肯放手,平雄沒辦法帶他回皆守家照顧…』父親的聲音有些哽咽,我也難過的哭泣了起來。”
“昭被關在地下有如牢房的房間裡。當父親打開房門時,她正在用手掌緊勒著幼小的嬰兒,嬰兒的臉頰已經泛紫了,她卻還不停手。父親和我合力才把昭拉開。因為我一把搶走嬰兒,昭的嘴裡大喊著:『把小孩還我!把小孩還我!他不該出生的!我要殺死他!我要殺死他!』
這才看清楚昭的模樣的我,兩腳發軟的癱坐在地。懷裡的嬰兒緩慢有了呼吸,跟著大哭起來。
昭的兩頰凹陷,皮膚十分蠟黃。總是活潑又開朗的她,此時卻像是丑時之女般的面孔。我不禁喊出:『是我啊!我是遙!我回來了!』父親將我懷中的嬰兒接去,昭的眼神空洞,沒有任何光澤。她睜著眼瞪著我,嗓音越漸沙啞的我不停地一次再一次說著同樣的話。
『是…遙…?』直到我要放棄時,昭才恍神過來的輕喊我的名字。我欣喜地望向她,昭卻突然伸手掐住了我。那雙宛如只剩下肌膚的手腕,力量卻出奇的大。我一時之前呼吸不過來,無法推開朝我怒罵的昭。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妳!從小父親和母親就只關心妳!妳已經搶走那麼多人關心了!父親就要我成為巫子!七天!整整七天被那個男人侵犯!還生下他的孩子!為什麼不是妳?!
昭的泣訴直到現在還環繞在我耳邊…。”
“昭過世了。在短短一禮拜裡。在清晨一個人悄悄的斷了氣。每天我都去探望她。像小時後的她一樣講些我認為有趣的事情。希望她的身體可以一日一日的好轉。日野…昭的孩子也由我照顧。他真的是個可愛的孩子。那雙如寶石般的眼睛總是盯著我看,也不哭鬧。
我沒想過一個剛出世沒幾日的孩子如此世故。我不禁希望日野能將我當作他的母親,這孩子太可憐了。他的雙生子雪野也是。整個皆守家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傳承,我卻無力改變。
直到最後昭看到我時還是不斷的責備著我。”
“父親決定要招贅重臣。是我的堅持,我必須待在神田家。因為唯有成為神田家的當主才能廢除村裡的舊習。婚前我就和重臣說明了我的目的。我不希望下個雪祭再保留這個習俗。昭死前的不斷責備在我夢裡倒帶重複撥放著。
重臣答應了我。也答應等日野長更大時能由神田家照顧。可愛的孩子,希望你能和我肚子中的小生命一起成長,像親兄弟般互相扶持。”
“孩子出生了。我將他取名為仁。希望他仁慈。仁可愛極了,但在夜裡卻總是不斷哭鬧。聲音宏亮的連他的父親都睡不好。
重臣說他和我簡直一模一樣。可我卻覺得仁和昭更加相像。可愛的仁,希望你能平安長大。媽媽不會一定要你成為優秀的人,但你一定要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唷。”
“我病了。得了很久沒得的感冒。一不注意就昏睡了三天。連仁在哭鬧的聲音都聽不到。我感覺自己像是以前一樣軟弱又消極。
房一郎老爺竟然要仁成為下下屆的巫子。他不准我反對。直說這是神田家該盡的義務。最糟糕的是連重臣都和他口徑一致。在會議上我完全插不上嘴,只要我好好將仁撫養長大。
重臣的父親甚至還建議我,將仁帶到偏房獨自養大。重臣安撫著我,說仁是男孩子,雪祭的儀式只是做做形式。我用不著大驚小怪。這也能讓仁了解自己背負著神田家的義務和責任。仁不過一歲,他卻開始滿口說起神田家的義務和責任。
我懂了…我總算懂了…這些人,整個村子的眾人都把神田家當作生贅。
神田家尊貴的地位是眾人給的,所以神田家在該犧牲時就該為全村犧牲。不得有任何異議。”
“我累了。真的累了。從那天起我又回到了過去沒離開村子前的我。每天不斷的發燒感冒反覆持續著。連母親的喪禮我都無法參加。夢裡昭又來找我,她還是憤怒哭喊著重複的話語。我現在連抱仁的力氣也沒有。好在重臣沒有聽從他父親的建議,把仁帶到昭斷氣的那個陰濕房間。
但仁的笑臉真的是我最大的滿足,他和日野一起來我房裡探望。那雙小手拿著的花朵是我見過最美麗的事物。可愛的仁,媽媽不能保護你真的很對不起。媽媽沒辦法改變這村子要對你做的壞事。
媽媽想帶著你還有日野逃走,可是媽媽沒有力氣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最後幾面用毛筆書寫的文字完全暈開,甚至多了許多墨水的污漬,無法辨識遙夫人的字體。只能稍微判定她寫著的都是相同的字彙。日野闔起了日記。悄悄將物品歸位。他看著相片中帶著恬靜笑容的女性。
死前不停道歉,以淚洗面的遙。和帶著憎恨過世,連一張相片都沒有留下的母親。復仇的對象不僅僅是神田家,而是整個白屑村。制定出這規則的所有村民。
日野背後傳來了門被拉開的聲響,他不用回頭也知道背後的正是鬼之一族。
『走吧。日野。該開始籌備“宴會”了。』
在暗夜之中,唯有那雙瞳孔閃著詭譎的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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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這篇又回到了主要劇情說明。想了很久是用仁的母親日記視角來書寫。
主要是為了讓媽媽不要佔太多篇幅,畢竟應該沒有什麼人想看,就盡量精簡這部份了。
這次我也花了時間來畫遙媽媽和昭媽媽。已經有段時間,這篇結束後總算能貼出來。好高興!!TWT(習慣第一時間貼圖的人)
左邊是昭,右邊是遙。
因為想畫老舊的感覺就選擇全部加素材來處理。
那麼...下禮拜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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