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為新章。
※為那一年的夏天,降雪-日野篇-另一版本。
在穿上紅色內裡後,外著白色的狩衣、並繫緊腰帶。別上了象徵雪祭的白色芍藥的髮飾,最後蓋上雪白色薄紗。簡直和新娘一模一樣。仁對於巫子的服裝存疑著這個疑問,與其說是神職人員的衣物,更像極白無垢。
同時也是死人的顏色…。
仁再疑惑也沒用,只要挨過七天,這服裝就與他無緣。這輩子也不會穿上它第二次。
『就是今天了…』
雪祭,六月十五開始為期七天。巫子都得待在皆守大社的神殿裡,不得與任何黑子(註:歌舞伎裡不具意義代表,負責舞台置景的演員,在此是七日內為巫子送上日用品與膳食的作用)談話。夜幕低垂後鬼役便會從神殿後門進入,繞殿整晚,黎明時才會離去。
仁在黑子的攙扶下步上神轎,說是神轎不過是漆上朱色的木板加上幾根棍子。看來十分搖晃,無法坐得安穩。仁卻只能正坐在板子中央,擔心自己會被甩下轎子。當仁一坐穩,由六個黑子扛起神轎,搖晃感差點讓他傾斜落下。
神轎必須從村口出發,穿過整村,再抵達神社。偏偏白屑村的路向來顛簸,仁努力的穩著身子。好在行走速度還算緩慢,仁知道有些地方的祭典是以快速衝刺著名的。如果白屑村也走這樣的形式,只怕他真的會難看的摔在地面。
樂隊跟前跟後總共八個人,神樂鳴起時,站在兩旁的各四個女官從花籃裡丟撒出白色的花瓣。開路的人手持著素色旗子,若有村外人觀看,肯定誤會這支隊伍是要出殯。
被交待全程最好低著頭,別與他人眼神相交。仁還是用著餘光掃過經過的人群,所有村民站在道路兩旁。實際上數量只接近三百人的小規模,全部村民站出來的場面還是有些震撼。可明明有著大量群眾,卻沒有嘈雜的交談聲。除了神樂外,一片死寂,想必大人們也叮嚀孩子們雪祭上是不能發出半點聲響。
…但還是有些奇怪。群眾裡混了些與黑子著相同服飾的人。並不多,大約不到十人。除了抬轎的黑子外,其餘都必須定點待在崗位上。而這些身穿黑服的村民視線都沒在隊伍上,反而警戒著四周。
偏偏身為巫子的仁更不得發出任何話語,應該只是在找到神社的路吧?擔任黑子的多數是村中的年輕男性,不熟悉皆守大社的位址也是正常。
仁努力克制自己別在意這些小事。只要七天就行,好好把巫子的責任完成。他想對日野提這幾天自己早已藏在內心中的決定:和日野一起離開白屑村。仁不再要求日野一定要陪伴在他身邊,他想陪伴在日野身邊。兩人互相扶持一定不會有問題。
等到祭典完成後,就待雪祭結束…。仁暗自祈求雪祭能順利進行至終了,不能出半點錯誤。
終於等到隊伍繞完全村的道路。爬上神社後,在神殿前架設的舞台上巫子必須獻舞於神。仁這幾日拼命的來回反覆練習著動作,只擔心在這裡毀於一切。
獻舞祭天的神樂響起,手中的扇子唰的一聲打開。村民的視線全停在仁身上。花瓣在風中散開,如降下大雪。剛開始還慶幸今日的溫度不如平時高,有些涼爽。可仁現在卻感覺全身燥熱,擔心臉上要是流汗了會弄髒衣物。
卻在仁擔心的此刻,一陣強風呼嘯而過,將罩在面容前的白紗吹落。仁不禁當場刷白了臉孔,台下的民眾隨即發出了驚呼聲。
自下方趕上來的黑子趕緊重新蓋住仁的面容。這段插曲令仁差點將手中的扇子墜落。好在他先行穩住右邊的支撐點,但也因為這樣的動作,腳踝的舊傷隱隱作痛著。
神為何選定了腳有殘疾的人作為巫子,仍要巫子獻舞於祂?縱使獻舞祭天的神樂並無太艱難的全身動作,仁還是起了憤恨。被全村推出去作為生贅,在惡鬼吞噬前,還得要討好神明。
接下來的神樂沒有插曲,仁在無失誤下完成了獻舞祭天。
結束獻舞祭天後,巫子在眾人的目光下進入神殿。由女官領著,仁靜默著走進神殿內。正當剛踏入大殿內沒幾步,女官從側門而出,後方的大門隨之關起由外鎖上。屋中非常陰暗,只有幾座燭台供應光源。空氣中瀰漫著腐木與鐵鏽混合的詭異氣味,仁回憶起家中放置母親牌位的房間總是充滿著線香和鮮花的香氣。原以為所有祭壇都該是相同的氣味。
這裏卻窒息的有些難以調適,仁忍著翻攪著胃的作嘔感,步步走近大殿中心。大殿中央有個格子戶架成的朱紅色籠子,裡頭放置了被鋪。那就是講習中提到的“鳥籠”。
巫子必須待在“鳥籠”之中,等待第八日的黎明升起。
仁有些膽怯的走近鳥籠。雖說是個沒有上鎖的籠子,卻依舊有被囚禁的錯覺。自己是被囚禁沒錯。大殿裡無論前門或是後門都上鎖,除了懸高至屋頂的氣窗外沒有任何人能穿過的窗子。四條大柱,沒有擺設神壇只有一座鳥籠。想必為了模仿真正的皆守大社,讓建造這座替代神社的村民非常煩心吧?
古代擔心盛夏降雪而獻祭的雪祭早已不存在,這只是徒有形式的祭典。仁到此時才真正理解。不會有鬼降臨,只是鬼役的皆守一族會來訪。可惜不是自己戀慕的日野,如果這次雪祭的鬼役是日野,他會更欣然的把自己關在鳥籠七天。
就在仁打開鳥籠上供巫子進出的小門,後方突然伸出雙手臂將他團團抱住。仁險些尖叫出來的同時,嘴已被對方機靈的蓋住。
但一聞到那熟悉的氣味,仁隨即察覺陌生人的身分。
『日…野…?』
仁扳開了遮著自己嘴的大手,有些疑惑的叫喚日野的名字。身穿黑子的服裝,掀開臉前黑布的男人果然正是日野。
『為什麼…不對…你不可以進來這裡。要是有其他人進來看到…!』
日野臉上掛著冷笑,總是木訥的他很少露出這種表情。仁不由得害怕起來。忽然後門的鎖傳來打開的聲音,日野會被發現,仁正想開口要對方快點離開。此刻又走進更多的黑子,仁不禁倒抽口氣。
『別緊張…雪祭才正要開始…只是這次的生贅不是仁…』
其中一位的黑子遞給日野用竹子製成的水筒,他順勢的打開來。
『…而是全部的村民。』
那聲音有如空谷中的回聲,冷冽沒有感情。日野從竹筒中喝了一大口液體,隨之扣住仁的下顎,全數灌進他的嘴中。仁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飲下的不知是為何物,眼前的景色卻恣意模糊起來。
『把巫子帶到“那裡”。我要準備接下來的“工作”。』
意識在即將消滅前,日野的嗓音在仁的耳邊溜過。沒能問他任何問題,雙眼一閉的失去了知覺。
(十天前…)
日野跟在佳子的身後。兩人的光源除了佳子提在手裡的紅紙燈籠外並無它物,今夜的白屑村被濃霧包圍。矇提月光,連能點綴的碎星也沒有。是個不適合出門的時機。但這些卻對兩人不構成阻礙,彷彿在前一刻就能明瞭是否有障礙物。
穿過神田家的後門,佳子沒再把日野帶到先前的竹林,反而是另外一棟豪華的住家──月隱家。
『我們從後門進去。這時間應該本家的人都休息了。』
佳子壓低了聲音,像是不願被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行蹤。雖說原是月隱家的佳子,回家該是天經地義。但她還是小心翼翼的左顧右盼四周。
『…嘛,但我們這些分家也被規定只能從後門走。我想房一郎那老頭大概也了解些什麼吧?』
對方的語氣有些粗魯,只要說到跟月隱家有關的事物,佳子使用的字眼就會自然蠻橫起來。房一郎究竟知不知曉家中養了鬼的後裔,日野無從得知。佳子推開後門,緊接的往看來較小並且破舊的別房走去。不同於主屋,看來花上很多金錢維護。別房甚至比皆守家還來的老舊。
『進來吧。別看它這樣,還堅固的很。』
女性特有的纖細手腕推開拉門,日野跟著佳子走進屋內。不知為何全沒點上一盞燈,整個走廊比外頭還來的陰暗。
『怎麼不點燈?』
日野納悶地提出疑問。
『主屋早熄燈了,這裡要是還開著燈會被罵。而且也很顯眼吧?』
兩人經過一段長廊,走過暗門,佳子領著他走下了往地下的樓梯。看來真的非常保守秘密到有些順理成章,日野不免有些存疑。佳子手中的紅色燈籠隨著腳步搖晃著,像是飄在空中的燐火似。
最後女人停在了一個木板門前,回頭看向日野,臉孔的笑容有些詭異。
『我們到了。』
佳子打開了木門,房內的光照讓日野有些難受,不禁伸手阻擋光線。待他看清楚發現裡面站了各個村裡的人。並不多,細數下來連二十人都不到。而這些村民平時絕不會向日野對話。除了一個人以外。
『…平井先生?』
日野驚訝的看著對方,身為重臣在外頭找來的獵人平井為何也在這裡?
『唷,日野。看來佳子成功說服你了。』
男人一面搔著他的下巴,和平時的他有些差異。日野警戒的看著平井,對方在這裡的原因就只有一個…。
『嘛~別那個眼神吶~我也是裡月隱的人。平井是我離開村子後取的假名,原名是月隱才藏。』
『打招呼夠了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自深處傳來,所有人的視線同時往後方看去。日野看向說話的聲音主人,是個和房一郎年齡相近的女性。她的身體直立,並且高大。臉上的皺紋雖多,看來卻十分健壯。
『你就是日野吧?雖然見過幾次,可不曾好好說上話。我是月隱阿夕。』
雖說是年老的女性說話倒是中氣十足,看來她就是裡月隱的當家。日野猜想過在佳子身後操盤一切黑幕的各種可能人選長相,卻萬萬沒想到對方會是名女性。
『我想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走進這,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要是你反悔那我只好請才藏馬上殺了你,反正皆守家少個人對村子來說不痛不癢,對我們而言更是如此。』
阿夕的雙眼十分尖銳,看來所言不假。當她說話的同時,日野聽到槍械特有的轉動聲。自己的後腦勺早被人瞄準,對手正是在村中潛伏多時的獵戶。對於長期在山中狩獵害獸的男人,這距離日野可沒把握能躲開。
『…妳要在雪祭殺了所有村民對吧?』
日野冰冷的說著,眼神注視著對方。兩人對峙了約幾秒,女性露出了淺笑。
『正確來說不是全部,只要願意聽從鬼,成為鬼民。我們就放他一條生路。但除了御三家之外…神田、月隱、松下,這三大家族所有人都得死。唯有這樣村民才有可能聽從我們的。』
『妳還少算了一家…皆守家。』
阿夕的表情有些驚訝,但隨後雙眼微瞇著觀察起日野。
『你打算連自己父親都殺?』
『皆守平雄只認神田家為主人,就算你們想要竊取村裡地位,他也絕不會認同你們。』
女性冷笑了兩聲。抬起她蒼老卻強壯的手臂。
『你呢?皆守日野。難道你對神田仁就沒有這種情感嗎?』
日野知道對方提及仁的用意,這也正是日野必須參與這個計畫的原因之一。仁必死無疑,裡月隱絕不會放過神田一族。即便神田一族只不過是白屑村的牲品。
『這我唯一的請求…請不要殺神田仁。』
『不行,他是神田家當主的獨生子。是繼承人。讓他活著就是有風險。』
『但他是巫子!你很清楚巫子被遭受的對待!只要經過“那個”,將近沒有巫子能保精神正常。他根本沒辦法成為繼承人。』
阿夕沉默了下來,看來她十分清楚巫子會被遭受的對待。自己的母親真正崩潰的原因。無論女性男性,曾任巫子的職位近全數發瘋至死。日野過去沒有疑惑為何講習之中不曾有任何前役巫子現身講習,是因為那些擔任過巫子的人選不是患重病便是自殺而離世。遙夫人在日記中全提及了這些秘密。白屑村不可對外人透漏的儀式之一…。
『而且我們保留一個神田家的人反而更有利…那相當人質的地位…』
日野說到這句時停留了幾秒,話說的苦澀。
『…好吧。神田仁可以不殺。但是要監禁起來。就關在神田家地下那間座敷牢。』
遙日記記載的地下房間,關著日野生母的監獄。日野聽聞後,臉上表情有些動搖。
『不願意嗎?這可是唯一條件。你若不答應我連你現在直接殺…這樣你的主子是死是活,你再也管不著。』
蒼老的笑聲在他耳邊迴轉,才藏並沒有放下他手上獵槍的意思。只要在地下室,就算有槍聲也很難聽見。而這個建議,日野沒有反對的條件。
『好…就選那裡。我會親自看照他。』
『不行。雪祭的七天內我要你在前線清理神田家。這段時間我讓其他人看著。等日後我自然會讓你見他。』
『…我知道了。』
感覺自己的心思完全被對方摸透,日野勉為其難的回答。阿夕隨後對著日野後方的才藏點了頭,這才聽到獵槍放下的聲音。
『計畫是這樣…待巫子進入大殿後,所以村民必須回到自己的房屋。七天七夜不得出門。真正能動手的大約有十人。日野你去把皆守家那兩把祖傳刀帶著,在早上鬼役不得離開皆守家時先動手。之後去大殿把巫子藏起來。待所有村民回到家中,神田家的清理…由日野動手…
皆守家不得觀禮。連同皆守家的佣人在內。元子遵守著她出生時就遵守的規則。待晚上平雄老爺就會換上“鬼役”的服裝出門。在那之前她得先把早飯送去給平雄老爺。
窗外遠方傳來了起轎的神樂,代表十年一次的雪祭正式開始。元子很討厭那神樂,有如送終般蕭條。令人起一身疙瘩。
她端著早飯走到老爺平常待的起居室,一打開拉門的瞬間,手中的菜飯全掉落在地。陶器的餐具碎裂,發出了巨響。可這聲音傳不到任何村民耳裡,除了遠方神樂的奏起,皆守家偏遠的沒人願意靠近。
整間起居室都是鮮紅,平雄的身體倒在血泊之中,頭摔落在稍遠的庭院之中。牆上放著的“陽炎”,“天霜”卻不見了。元子很想放聲大叫,可喉嚨卻乾澀的發不出半點聲響,身子止住的顫抖。她反射的退後了一步,卻撞到了一個像是人的物體。
『…日、日野少爺?』
『妳有看到“天霜”嗎?我只找到“陽炎”吶…』
日野的語氣平順,看來和平常無異。但身上的藏青色勘平有著明顯的暗色汙漬,臉上、手臂都塗上了鮮豔的紅色。手裡正是已經出鞘的“陽炎”,赤色的液體正順著刀身滴落…。
『沒、沒有…!我、我…不知道天霜、霜在、在、在哪…!』
元子感覺自己舌頭無法正確發音,她下意識準備求饒,卻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混著血色的閃光就劃破了她的腹部。接著身體就倒在原地,不斷抽蓄著。
『“天霜”是被拿走了嗎?』
日野擦去了刀上的血汙,重新收入鞘中。他沒有看見雪野,日野有些不安。自小被分開養大,他無法參透雪野的思考。這時的雪野應該要待在宅內,卻不見人影。以時間算上擔任黑子的人員也早已被換成裡月隱的成員,隨著下個行動的時間快要接近,他必須趕緊換成黑子的服裝混入。
『只好先離開再說…』
此時日野剛好回過頭見到父親的屍首,從沒想過自己下手竟沒有半點遲疑。鮮紅的血液匯聚成的河流,剛好反射了日野的面容。
“明明就是鬼的子嗣。貪婪和凶暴才是你的本性。別以為你長了人的外皮就自以為是人。你就是鬼!留著骯髒血液的野獸!快滾回山上去!”
『…誰叫我是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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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抱歉這麼久都沒有更新,這次會一次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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