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在紫苑丟出邀約詞句，彷彿全場的人都在等待海因的回應。海因表情仍和幾秒前相同，冷淡的嘴角吐出拒絕二字。
『欸~這樣我很困擾的~』
紫苑的臉色絲毫沒有如他所言的困擾，反而一貫的淡笑著。
『那是你的事。我還打算去工會接新的委託，你已經佔用我太多時間了。再繼續閒聊下去，我就要開始收錢囉。沒意見吧？士兵大哥。』
海因沒有留戀的起身準備往店門口前進，怎料紫苑一抬腳擋在海因路前。紫色的瞳孔隨之露出兇光，正準備吐出惡言。
『既然海因覺得現階段工作比較好...不如我就陪陪你們吧？』
銀髮男人臉上堆滿了笑容，刻意將雙眼中暗藏的尖銳闔上。
『反正我剛調任到帝都，還不是很熟悉環境。委託費和僱用費我不介意合算抵銷，這陣子讓我叨擾一下吧？』
***
海因沒計算到軍部的情報兵臉皮厚到這種程度，在走往工會的路上都緊跟著自己。
尼爾被海因留在酒吧中幫忙店裡工作，雖然本人並不情願，可海因回想起這幾日來尼爾也吋不離身看顧自己，只能假借做為賠償高爾這幾日來的幫忙讓少年得以喘息。
薩克也選擇留下，當成他強制休假的第一站。除去紫苑，緊跟著海因的是名為夥伴的斐。保留他先前的情緒，自己醒來後仍是投以擔憂的眼神。雖說在洞裡始終被海因懷疑著的斐並非紫苑口中的背叛者，這都沒使海因能立刻坦率面對身旁的翠髮青年。
『...你一定要一直跟著我嗎？』
只要與那雙碧綠瞳孔四目相交，海因便不自在起來，趕緊轉移目標到另旁軍官身上。
『嗯~你不跟我回去我交不了差呀~只要你跟我去見那個放蕩子，一切不都結束了？』
紫苑的狐笑讓海因沒有心情和他爭論，要是有選擇權，現在的自己寧願單獨去接委託。內心深處明瞭存錢或是買屋都是藉口，只希望能忙碌到無法思考的地步。
此刻，正離開帝都大門往偏東面的方向前行。已接近正午時間，唯一得到的委託是東邊山村裡食人巨妖的狩獵。然而這是需要大量準備的工作，得先找尋好牠的足跡和巢穴，在森林中設點埋伏。等待在日出陽光現身，巨妖最為虛弱的時刻突擊。
成年的巨妖約莫三到五尺的高度，喜歡馬匹或是牛隻等大型牲畜。幾乎是獨居，沒有成群的習性。
因為數量稀少，北境也難有牠們的蹤跡，海因面對巨妖的機率少之又少。然而東邊山村雖近帝都，卻有深至百尺的山谷林地，加上層層高山遮掩，巨妖能躲藏的地點不計其數。
一般人總相信再繼續往東境前進，會抵達死海，而海的另一端正是亡靈的國度--冥土。人類的足跡就止於眼前那被雲霧纏繞，高聳如鐵壁的巨林前。
『要真的到達死海據說還有好一大段路，那不是三、五天就能觸及的距離。況且再過去便是菲西爾的領土邊界...不過以現在的狀態接這種需要長期準備的委託，會不會太衝動了？』
紫苑的話不無道理，海因也感覺自己決心下得有些過於急躁。一般巨妖狩獵，工會會推薦多個開荒者組營隊來進行委託，因為巨妖過於凶暴和危險，即便是訓練有素的遊騎兵隊在沒有縝密計畫遇上，都可能面臨全滅危機。
『...我可不想下下水道裡清理大老鼠或是黏菌，那種委託還是留給新人處理就好。放心吧，據委託的詳細內文是山村農夫夜裡看見他的馬匹被巨妖偷竊。只有一隻還可以應付...還是士兵大哥你怕了？』
海因模仿紫苑的笑容似，把臉頰一側的嘴角高舉。
『巨妖是非常怕火的精靈。我剛準備好一些火藥，方便順利使用火類魔法。只要不下雨就行。』
***
原本晴朗的天氣變得烏雲密布，遠方正傳來打雷的聲響。碩大的水珠更是不吝嗇的自天空降下，海因遙想前先時間信誓旦旦的言詞，無限想回溯到公會大廳尋找委託的那刻。
『看來不找地方躲雨不行...』
沿路始終沉默的斐，用著有如喃喃自語的音量。一面將自瀏海前的雨水撥開。然而連委託人所在的山村都還未抵達，海因已為了逐漸泥濘的步伐棘手起來。早晨硬吞進胃中的食物正在翻騰著，為了別讓身旁人起疑，只能把嚐不出味道的物體塞入嘴中。每一口都是油膩的團塊，好幾次差點自食道裡嘔出。
不知道在他人眼中的自己是什麼模樣，身體似乎沒有因長時間睡眠中解除疲勞。反而自雙眼睜開的瞬間，指尖至肌膚內側，能感受到的只有惡寒。
與人偶館中因催情不同的身體低燒，隨著雨水拍打後更加升溫。只能努力用衣角隱藏著越發急促的呼吸。即使在此刻，眼角都能重演影翼將手掌伸入腹部中扯出血沫中閃著白銀之光的刀刃那一幕。而他的嗓音低沉卻又溫柔，如在耳邊呢喃的輕語。
『海因...？』
斐突如的叫喚使自己肩膀心虛的顫抖，深怕那雙翠綠的瞳孔看出端倪。
(根本沒有心裡準備去面對人...尤其是斐...)
『沒事...！山裡突然下雨是很正常的！等等就會停止的！』
海因努力注意吐出的聲音是否異常，彷彿越想裝作若無其事，反倒越加狼狽和恐懼。下意識想閉起雙眼，不想再和腦海中金髮赤眼的男人對談。
(為什麼丟下我...？)
(我是多餘的存在嗎？)
(長久以來我對你的價值只有腹部上的刻印嗎...？)
影翼的赤紅虹膜冷漠的掃過自己一眼，宛如所有回答都映照著心中的恐懼。那些問題全是正解，而非否定。
"你該不會認為我就這麼把你丟下？嗯，是吧。我曾經真心想把你推開，因為你妨礙到我了。"
"還給我吧，聖劍格拉墨。只有重新取回這樣證明之物，才能展現神威。竊取神之物，將其阻擋人類發展的低劣神格。"
腦海絲毫沒有仁慈的回放影翼所說出的話語，心裡曾經兩人的回憶像被一片片從胸口剝離般疼痛。即便是被強行打開身體的痛楚、腹部肉膜扯動的作嘔感，完全無法和男人嘴中吐出的聲響比較。
(原來我的出生...只不過是為了帶給他那把被藏匿的刀具...)
鮮紅的印記早已不復存在，原本困擾自己、深怕被他人瞧見的紋路消失在下腹的肌膚上。只剩一片冰涼的皮囊，潔白的連一抹紅都未殘存給自己。
『海因...！』
斐的大喊將海因從思緒喚回，眨眼間，那藏於森林中與之同色肌膚的刺客抓著匕首往自己方向襲來。刀尖劃破了雨滴，噴濺到臉頰上。僅是一個拳頭的距離，就這麼停止在他紫色的瞳孔前。
瘦小的身軀被長槍自另邊橫貫，有如鳥類刺穿在樹幹上等待被啃食的青蛙。孩童大小的手掌正在沒剩幾口氣間抽蓄著，此刻傾盆的大雨更是把血沫無情的沖淡。
海因轉向看著投擲了槍身的斐，他的表情還殘留在自己即將要被襲擊的驚慌中。未注意到紫苑在餘光外追擊弱小敵人的身影，雙腳再也無法支撐的跌坐下來。滑過臉頰上並非冰冷降下的雨水，而是失控的溫熱眼淚。海因沒法在自己雙眸裡再映照出任何形體，如同四肢同時失去了氣力。
黑暗降臨了...。原本滿載星辰光輝的紫色寶石無法再擁有一絲光亮。唯一能感受的只有不斷湧出，佈滿臉孔的鹽之河流。
***
『我還以為你們會幾天後才回來。海因呢？』
薩克滿臉狐疑的看著已悄悄返回酒吧的斐，他似乎很訝異半天內就折返的三人。
『中途遇到哥布林，所以折返了...海因現在把自己鎖在樓上。剛丟了一袋錢給我，要我和尼爾先去投宿旅舍一陣子。如果沒有地方住宿，說可以拜託歐德隊長...』
斐無心回應薩克，只得複誦海因先前的話語。即使再大的陣雨，斐都能看出在海因臉頰的並非雨水，是他難以再壓抑下去的情緒。過去總是散發著光輝、汲汲營營的性格，似乎都在暴雨中沖刷殆盡。
薩克露出能理解斐現在處境的眼神，順勢用著他厚實的手掌輕拍斐的肩頭。
『你們就別去旅舍，我們營區的副隊長房正空著...軍隊都把東西搬光了，你們儘管使用。』
過去爽朗的笑容在此刻看來也相當疲憊，市衛隊少了副隊長一席，隊長又因懲處而停職。這些事件想必對薩克衝擊也十分龐大，卻還是願意伸出援手。
『斐，你對那男人...就是海因喊作"影翼"的男人知道多少？他目的是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些事？...坦白講，到現在我還是一頭霧水。』
斐遲疑了好一會，最後選擇搖頭表示。
『...海因只和我說過他有個兒時玩伴，被誤會是反動份子。...我就只知道這些。』
『那"傳說"的部份呢？他說了自己是人王，海因是精靈主。你或許會更加清楚吧？能抵抗海德拉毒液，我知道你並非普通人類，峰達二十六。』
斐在薩克的提醒，翠綠的瞳仁在分秒間參雜其餘色彩。嘴角僵硬且緊閉著。
『...到這時還不想說嗎？修特。還是因為我們不是你的主人？』
此時紫苑從一旁冷不防的出現，斐警戒的回過頭看向銀髮的情報兵。
『比起海因那些挖不出更新鮮的情報，我更想知道你背後的故事吶...老是暗自切斷我的操偶線，假裝成綠眼、愛裝乖的傢伙。』
紫苑極深的笑靨藏不住銀色虹膜中的氣焰，有如下一刻就要拔出腰間的軍劍襲來。而斐右手背的印記在紫苑的聲響下，正默默散發微光。
『...我不覺得我有需要和你們說清楚。我說過，我對帝國的興衰一點興趣也沒有。要我吐露海因還未知情的情報給你們，恕我拒絕。』
見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薩克趕緊介入。
『溫德爾中隊長，我可以理解你必須完成分派的工作內容。但海因...現在需要幫忙。那孩子剛進來帝都時，對誰都防備和尖銳。好不容易才有了笑容，我希望他可以總是笑著。』
『還真是熱烈的告白啊，歐德隊長。』
紫苑收起貫有的冷笑，冰冷的掃過薩克一眼。
『不，你誤會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女人。只是把海因當成自己的弟弟之一，這點是和對待昂狼一樣。』
薩克的表情有些難為情，然而紫苑並不領情。
『那傢伙不需要更多的候補兄長了。
『...影翼．雷耶斯，是九年前迦南族殲滅戰的生還者...不，該說是整場戰爭裡最該死去的存在之一，迦南族酋長的獨子。據說那場戰爭的總目標是全族抹滅，和其他沒有招降的部落不同。無論老少、男女，更沒有詢問，打從開始就要人王的血脈完全斷絕。』
紫苑坐回一開始他躲在的角落中，斐才回想剛才的爭執完全在高爾店中發生。要不是夜晚的酒吧總是喧鬧，難保有人注意到他們談話內容。
『我雖然是瓦爾族殘存的族人，也在正式招降下加入軍部。然而帝國並沒有給迦南族選擇。總之...影翼．雷耶斯活了下來。偽裝成和海因一樣的野地孤兒，用開荒者的身份在諾頓生活...表面是如此。如果只是安分苟活、珍惜自己生命，軍部頂多是定時拜訪稽查罷了。偏偏他所要的並不是苟且偷生。
『連結北境外族人，還勾搭上精靈族。找糧食又找刀槍，想要別人不注意都難。我們原本是能順利把這粗製濫造的土製軍團在未成軍前徹底打散。可惜當時情報出現好幾個紕漏，逼得軍部重整所有外族士兵們。等到整肅完，人也跑離諾頓了。加上各地軍情聯絡困難，我能追查的就剩雷耶斯丟棄的兒時玩伴...。』
薩克在紫苑話語暫歇的同時，臉孔綻放出恍如大悟的神情。
『原來，難怪你和海因之間透露出熟識的氣氛。原本我還猜測你們是因為一起護送羅斯特統領的緣故，但又說不上哪裡奇怪...』
紫苑眼角閃過不快，有如是薩克出聲干擾了他。
『...我可以繼續嗎？是你們想了解雷耶斯的背景，我才奉陪。嘛，我是了解緣由太長...總之這條線索完全是浪費時間，雷耶斯從打造個人軍隊開始，就沒給海因參與。別說參與，而是完全隱瞞他。就算僅是愛人，在枕邊的細語也能牽扯點內幕出來。即便當時海因全身上下都是那男人的氣味，腦袋卻只有花田沒有其他。
『也不知道自己早被拋棄，老守著雷耶斯用來遮掩行動的工會。每天等著根本不會再出現的男人。連我的共事都覺得傻，才把他趕出諾頓。』
紫苑的嘴角像是帶著輕蔑，嘲笑著他描述中的海因。這使斐有些惱怒，憎恨起紫苑說話的語氣。
『...那場戰事的目的，是帝國...皇室害怕迦南吧？加諸在外族身上的傳說灰燼，沾到自己眼裡非常刺眼吧？』
『是，也不是。』
紫苑的臉色變得嚴峻，說話的音量比起方才更加輕聲。
『是"那個男人"建議要發起這場戰事，送給皇室和回歸北境土地最有價值的第一槍。北境佐領尤里西斯．羅斯特的次子--艾維斯．羅斯特。』
『艾維斯...？"夜幕守護"？被稱作亞美利卡最強騎士的...？』
薩克驚訝的模樣，印證紫苑談話中新登場的人物，斐回想起這名諱曾在沙特城中焰青和羅斯特統領的對話中出現。
『是啊，在皇室為皇子舉辦第十三年誕生日盛會裡的比武大賽拿下殊榮。當年僅十九歲，卻擊敗全國上下所有好手後得到的稱謂。』
紫苑輕描淡寫的帶過口中的男人極具盛名的過往。
『他可是全國少年的憧憬、少女仰慕的存在吶。當時的比武大賽最終戰我可有幸觀戰，是對上殿前侍衛隊長加菲爾德...』
薩克口吻中的興奮如同回到他少年時代般，只可惜紫苑沒讓市衛隊隊長繼續闡述自己青春。
『我已經說完你們要的情報，修特，接著你是否應該來交換你所知的情報。』
被點名的斐訝然得站直身體，四肢擺動相當僵硬。
『我...我該去看海因了！』
斜眼瞄到紫苑表情難得皺著眉間，尖銳的視線瞪著迴避疑問的斐。
在急忙跑離現場的瞬間，與幫忙店裡事務的尼爾正好交會了視線。雖仍被當成孩子，披著少年外殼的尼爾，繼承自自身記憶有多少？斐逃避的將對上的雙眼撇下。
『...我真的可以那麼自私嗎？讓海因成為我所希望的存在而交出自己的記憶嗎？』
斐暗自垂下頭，將視線放在地面的木質板塊上。翠色的虹膜中交雜了半點腥紅，瞳仁在眨眼中變得細長。如同白晝時的貓科動物。
『不...不行...只要""還在...』
顯露出的殺意隨著呼吸變為急促，雙眼上下充滿搔癢感，斐使盡呼出即將暴衝的氣息。再次閉上眼張開後，回復成碧綠色的瞳孔。
『為什麼這麼纏人...只要有""在，""就只會哭泣...那就沒辦法幸福了啊...。』
之前有幫這篇做GIF，但感覺靜置圖還比較好，兩個版本都一起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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